这时,人群至村口分开了一条道,有一个大约十岁的孩子从人群中钻了进来。
少年从人群中钻出,看着被人群包围的正在抽泣的农妇。
那位脸色苍白的农妇似乎察觉到了村民的异样,抬起头,如遭惊雷,而后急切地抬起手,用手背擦干眼泪,深怕儿子看到自己的窘迫。
天下父母皆英豪。
那少年看着脸上泪水揩不尽的母亲,再也忍不住,抬头看着众人,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年纪的少年,本该没什么忧愁,脑子里应当是清风明月,草长莺飞。
而此时,如果有练气大成者细窥这少年的心境,会发现,满地疮痍,赤地千里。
少年目眦欲裂,抬起头看着这些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村人。
记的那时,父亲还在,这一家子虽称不上享誉乡里的首善之家,但夫妻两个也算勤勤恳恳,见人也和和气气,同乡有困难也会尽力接济,也算的上是积善之门,可如今,翻脸不认人,欺负自家的也是这些人。
好像家中少了顶梁柱,那这个家就总是会垮,就算没垮,也总是不缺无冤无仇又喜好落井下石的人来压上一把。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那位推崇刑名之学,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庙堂卿相在回头看时,会感谢这群凉薄的村民让他走上了这条路,可如今,他心中只是愤恨。
正在这时,一位手拿儒家书籍,束发佩剑的白衣少年从人群中走出。
村民认出了这位从山上书院中出来的白衣少年,不过大多没打过交道,只是经常看到少年随着清晨的花露携书带剑去往后山。
对待山上书院,村民大多是心存敬意的,因为山上的先生一直是无偿教孩子们学些简单的文字。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那位书院少年从胸前摸出几吊大钱,只说是山上先生的意思,与那几位税吏核实交足了稅钱后,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只是在经过那对母子时,将剩余的钱放在了那位少年手里。
可是,少年在临走时,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将手上的论语也一并送给了少年,全程没有与那位满良泪痕的少年说一句话。
这场秋收以来的闹剧就此结束,税吏在收够了这个村子应交的额度之后,也踏着风尘离开了。
这件事在这几人心里其实无关紧要,因为这种事在这个天下任何地方,都是随处可见的。
比如在二十多年之后,一位都中大员向他们询问这边地界一场交税闹剧时,那位年近古稀在家中颐养天年的老税吏只是在回想了之后回答说毫无印象,也未认真想是哪件事,也未认真想这位都中来的大员来头到底有多大,都半身入土的年纪了,想这些嘛呢,你说是吧,老税吏朝朋友玩笑着说起这件事。
下山的白衣少年正是曹沫,这几日修行不敢懈怠,即将入一品,感知能力自然是提升了,所以在察觉到闹剧开始之时,他便站在远处将事情始末看在眼中。
曹沫在帮那对母子解了围之后便径直向书院走,抬头看去,颜渊正站在书院门口。
“先生,”曹沫向颜渊做了一揖。
颜渊没有看曹沫,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错在哪里。”
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曹沫。
曹沫深吸了一口气,接过话道
“错在那座太安城,那座天下的首善之地,错在那里的话事人,错在那位君王,错在这天下人。”
颜渊没有说话,只是向北望去,两位读书人一同向北望去,眺望那座太安城。
师徒两人静静地立在书院门口,久久未动。
夜幕拉上天穹,村子里渐渐亮起灯火,一幅祥和安宁的样子。
可是曹沫知道,不对,很不对,不仅是这村子,这天下都有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