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没想到,仅一夜过去,天佑帝那原本略显斑驳的须发,竟已犹如霜雪一般刺眼。王放定睛望去,只见天佑帝正在窗边斜坐,手中还举着一枚略显破旧的拨浪鼓、眼神发怔……
“陛下……”
天佑帝闻声,缓缓转过头来,眼神中尚有余温。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玩物,对王放招了招手:
“坐吧。”
“谢陛下赐座。”
王放虚坐着半边椅子,心中百般纠结,不知应不应该在此事谈论国事。可就在他没想出一个切入的角度,天佑帝却喃喃开口说道:
“这鼓啊,还是朕早年微服出游之际,在宫外给永儿买的玩具。他这孩子呀,从小就不喜刀枪棍棒、也不喜诗词文墨,却唯独喜欢这鼓乐之乐。牧北啊,你知道的!朕年轻之时,锐气过盛、每天都做着圣主明君、流芳百世的梦!这家有长兄,国有长子,永儿要么就学高祖帝,精骑擅射、征战沙场;要么就学先帝爷,文通诸子,学贯古今!可他迷上了这鼓乐声色、整日与弦师女乐为伍,又成什么体统呢?若是放任太子纵情于声色犬马之间、朕又如何向天家列祖列宗交代啊!朕有愧……但朕却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听着天佑帝这一番呓语,王放心里也明白,他只是心中烦闷,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而已。只不过自己一生鳏居,既无妻女子嗣、也无至亲厚友,所以无法真正理解天佑帝此时的感触;而那个老太监唐福全,就更别提了,他连体验“望子成龙”的机会都没有……
“可如今回首望去,朕为君近六十载有余;虽不敢妄自尊大、称贤道圣;却自以为还当得起克己勤勉、谨慎持重……然而北燕王朝,却为何会在朕的治下日渐颓败呢?江山四分五裂,今朝险有灭国之危;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屡闻民间有深山弃老、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朝堂之上,更是党政横行、势头难以遏制;一眼望去,奸佞多如江鲫、廉吏则凤毛菱角……哎,为君,朕是一败涂地;为人父母,也一并弄巧成拙……牧北啊,朕……朕愧对北燕江山父老,也无颜面对天家的列祖列宗啊!”
年轻人面对的世界,是崭新的,每天都有无数新生事物出现;而老年人面对的世界,是冷酷的,每天都要目睹熟悉事物的消亡。所以他们的个人情感,也通常都比年轻人更加敏感脆弱一些。
更何况周元庆本身,又是个智慧超群、学贯古今的贤君;想的多了,个人情感也会更加复杂。其实家事与国事之间,并没有难易之分、高下之别:励精图治、呕心沥血的明君雄主,也未必就能把江山治理的米粮丰足、百姓安居;而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也难免遇见家中“妻不贤、子不孝”的窘迫。
而王放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老头子,自然对这份颓败与寂寥,无法感同身受。他只能用最苍白的套子话、试图安慰天佑帝,毫无说服力可言。
听到他那心不在焉的回复之后,天佑帝便很快察觉到这位爽快到近乎粗鲁的王左丞,此来定有国事禀报。
“罢了,家事先放在一边,说说你的事吧。”
“是。陛下,蔡大公子经兵部的军驿,由中州前线发回一封紧急军情。”
说完之后,王放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公文,从怀中取出,呈交于天佑帝面前。
展开公文通读一遍之后,周元庆反手将公文递给了王放,而自己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陛下,老臣已然阅过此信。”
“讲。”
“老臣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周元庆没有回答,只是不断用手指敲击桌台,发出“咚咚咚”的声响……良久之后,周元庆一拍巴掌,语气悠然的说道:
“启一道内阁朱批,以左丞相的身份正式回复蔡宁。朕加封其“招抚使”一职,全权负责接手秦军归降一事。再让赤乌的探子给他传一道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