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眼见以周敏忠为首的太子门生,高举倒蔡大旗的时候,天佑帝真的没有什么火气。毕竟处变不惊的心态、精准毒辣的眼光,是需要不断犯错来积累的能力;而太子自幼刻苦攻读、入朝之后又久在户部管账;如今骤然参与到风波诡谲的朝堂之上,一时之间会错了圣意,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对于一国储君而言,想要根除树大根深、权倾朝野的蔡党,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因为蔡熹的作用,本就是其余派别的文武官员、与众生百姓、向天家朝廷投掷负面情绪的“一枚靶子”。他想扳倒余日无多的蔡熹,再换另外一个“靶子”,无非就是时间提前了几年,也不是什么过错。
所以方才在朝会之上,周元庆几次刨根问底、穷追猛打,并不是想替蔡党出头;他只是借此机会,试试自己这个长子、胸中究竟有几分气量。很可惜的是,以方才在殿上的一番交锋来看,周长永这位国之储君,根本就不具备成为一名上位者的资格。
首先来说,他门下的走狗都是些什么货色,朝堂之上人尽皆知。仅凭这些鸡零狗碎、就想要扳倒蔡熹极其党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就算再加上一个太子储君,率众冲锋陷阵,也是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事!
更何况这位“主将”,竟然还在自己的施压之下、临阵退缩了呢!
所以在双方实力对比的估量方面,太子便暴露出了极大的问题。无论是他高看了自己的能耐,还是小看了蔡党的底蕴,亦或是他错以为当今圣上、也想要借机清算蔡党,都是那种后果难以预计的重大判断失误!
其次,蔡熹本人有没有罪、蔡家倒不倒台,对于一国之君来说,也根本就不重要。北燕王朝诞生了这位权相,并不是天佑帝宠信蔡熹的原因,而是民间势力倒逼朝廷的必然结果。内阁在不在、右相换谁出任,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些旧党中人,始终需要一个门面人物,代他们发声、代他们受过。
所以太子门下走狗,今日在殿上齐齐亮出獠牙;虽声势浩大、但压根就没找对正主!这就仿佛是杀手杀错了人、要债砸错了门,实在是愚蠢透顶!
周元庆之所以委太子入户部参政,就是想让他从宏观的角度上、去思考治国之策。有道是“君王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其实北燕王朝的边边角角、大事小情,都可以从那一笔笔冷冰冰的账目上,看出端倪;用不着、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比如说鲁东路人口密集,良田沃野何止千里;按理来说,必然是朝廷的粮仓与税银支柱。可从账簿上来看,整个鲁东路每年上缴朝廷的田丁粮税,甚至还比不过久战之地的徽州与荆楚!如此反常,究竟是何原因呢?
这个答案并不复杂,就是因为儒府、儒林两大学派,将鲁东路的田亩人口,已经瓜分一空了。
圣人门下的“笔供”,乃是北燕开国高祖皇帝、与儒门先师定下的“盟约”。凡圣人门下的田亩仆人,朝廷一概免征赋税。
当年的高祖皇帝,为了得到正统之名、必然要争取仕林人士的支持,此举本无可厚非;可发展到天佑帝继位之时,一个农夫,只需要交三分之一的税款给府儒书院,便可以成为圣人门下的仆庸,免除朝廷丁税;而自家的耕地,以“赠予”的形式、上呈儒府书院,每年便只需要交半份田税给书院。
长此以往,自然是“肥了学阀、瘦了朝廷”。
似这种狗屁倒灶的历史遗留问题,不仅仅是鲁东一家而已;比如盘踞中州的南林禅宗,也有先帝赐下福田的祖制;富有长安城的皇亲周长风,又历来都是拥兵自重、勾结番邦;三晋民富,却与漠北云中城“隔墙相望”;中州、荆楚二路,又与强邻南康频生间隙;唯独剩下一个蓟州路,还被那些烦不胜烦的皇亲国戚瓜分一空;在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北燕王朝能够兴盛发达,才是真的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