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江湖春典的规矩来说,凡是四面有墙、顶上扣盖的房子,就统称之为“窑”。当然,春典是一本通典,就像是官话一样。除此之外,某些行业还有专门属于自己的一套切口;想要全都弄明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要开的是店,就可以统称为“窑”;那些最便宜的通铺脚店,就被称为瓦窑;而那些单间独院、高床暖枕,还能操办酒菜席面的上等好店,就被称之为火窑;有酒有茶有小菜,却没有大师傅坐镇的店,就被称之为淋窑;而设立在官道附近的乡村野店,则被称为路窑。
不过外行人知道了这个说法,也不能随便乱用;比如说“苦窑”,说的不是店铺的条件不好,而是监狱;“果窑”说的也不是水果点心铺子,而是风化场所……
其实这位中年客官开口点春,并没出现什么纰漏,也不像是个误打误撞的半开脸;但在南康这地界,身在江湖虽然没有任何罪名,却很容易会被谛听的人抹了脖子。所以,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念头,朱掌柜的算畴也暂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这位客人,没好气的说道
“什么天地牌啊?还是听不懂啊!客官若是想玩两手,恐怕来错了地方。我们朱家店是正经客栈,不是滥赌窝子。想玩的话,您就沿着河岸一直往北走,不出三里路,准能寻到个好去处。”
话虽然有些不客气,可也还算是生意口;然而这位客官听完之后,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冷笑,随手取下了已经倒扣在桌面上的板凳,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面
“纱帽生有尺卧,同为老相,为何就得冲天趟呢?(为什么官家的人有床睡,我与你同是江湖道,却得睡在桌子上呢?)”
朱掌柜眉头紧皱,立刻又恢复如常,继续低头将算畴拨动的劈啪作响,不敢再看对面这个男子
“客官是外阜人吧?在下耳笨,实在听不懂您的家乡话。”
“嗯……小绺门,百鸟,报号杜鹃。”
朱掌柜猛然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这位自称“秦秋秦子规”的中年人;狐疑地盯了许久之后,这才对他开口吐出了四个字,却仍然还是大白话
“何以见得呢?”
“你家的那个小伙计,偷了柜上十四枚铜钱,就藏在他那卷白堂布里……”
说到这里,秦秋伸出空空如也的右手,在朱掌柜面前一晃;随即又轻飘飘地落在了栏柜台面上。紧接着右手缓缓滑动,十四枚铜钱依次排开……
这就叫贼吃贼、越吃越肥!俩人明明都没照过面,秦秋却愣是把贼赃给偷回来了!
朱掌柜迅速向门外看去、同时伸手将铜钱往怀里胡乱一拢,又在银匣子上虚挂了一把小锁,随即便看着台面上那把旧算盘发愣!
可秦秋却是亲眼看着那位小伙计偷银子的,如今他朱掌柜也亲眼见到了贼赃,怎么反而一言不发了呢?
秦秋纳闷问道
“你既然是立窑口(开旅店)的,怎么招了个六指伙计?刚才你骂的他狗血淋头,如今走了水(案子犯了)、怎么又不管不问了呢?”
“哎,……儿子偷爹,不能算贼啊。”
朱掌柜这么一说,秦秋才算明白过来原来这位手脚不干净的小伙计,竟然是这间朱家店的少掌柜!既然是家神闹家鬼,他一个外人,也就不便插手了。
两人低声盘过了道之后,秦秋对这个朱掌柜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原来这个身材微胖,面容憨厚的老朱掌柜,竟然是个水贼出身,而且还是个小头目,位列四梁八柱当中的“引泉柱”,也就是后勤总管、兼账房先生。
早在十几年前,他们那一股太湖水贼,便在谛听与南康水军的围剿之下,彻底覆灭了。只不过他原本就是个粮店的小伙计,也是在押粮车的过程中,无意被水贼所劫;多年以来只给他们算账管粮、并没害过人命;有了粮店师父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