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菜了。秋天是集体买菜,量大,厂里出车往回运。
菜发着冷香,新鲜,天冷没有杂味,单纯得很。
菜摞得快到一人高了,对面个小看不见。孩子们在这藏猫猫,低点头就可以,但是怕人看见,一个个猫着腰,趋溜趋溜来回跑。老单说,躲藏是远古传来的本性,让谁也看不见摸不着,是人的梦想。神秘,智慧,紧张,快乐,一个个孩子满头冒汗,小脸通红。菜垛大且多,之间有过道,横竖相通,如战壕。小孩喜欢这,每年等这时候,大人为买菜,提前报的数儿,也盼着。小孩开心,有了地方,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也有的钻进看不见的空儿里,扒了白菜吃心儿。小宁说:“我家没有。”小家说:“从我家报了,等明天,先往你家运。”“车呢?”“我爸想办法,放心。”小宁的爸爸不在厂里。
天一黑,孩子们都来了。他们认为这个季节最好了。有的爬上菜垛招手,有的在“战壕”里藏猫猫,有的寻摸着偷菜。孩子喜欢来这,是因为这有灯,水银灯,亮得像白天,也因为有死角,有照不到的地方。大人来了,人都出来了,平时没地方,没缘由,都在各自家里和家门口;人聚在菜周围,有嗑儿唠,人找人、人见人方便,许多都认识。声音嘈杂,都放开声说,舒服,彼此唠嗑、逗趣,哈哈哈随便笑。大人找大人,孩子找孩子,大人聚一堆儿一堆儿,有的堆儿挨着堆儿,相互可以观望,流动,随时组合,有的还是小圈套大圈,当有新的中心人物出现,就变换了。小孩一伙一伙的,四处流窜,穿插大人空儿,不听就走,明的地方呆一会,又转到暗处。
偷白菜的,总在暗处,在冷落的一角,穿着大衣,腋下夹两棵就走,往黑影里走。他们多是半大小伙子,事先踩好点,看那看菜的人是谁,在哪,走哪。老娘们儿也有来的,来了沉不住气,急忙忙还要多拿,一抱四五颗,看菜的一喊,掉了一地的菜,或者都扔下,跑了。永和妈来抱菜,被人追,掉沟里——她没先看看地形——还好,沟不深,她爬起来,还带一颗菜跑回家。
永和不让妈去的,看妈的裤腿撸起来,破了皮,心疼妈,“不让你去,你咋不听……”妈哭了。永和后悔那样说妈,妈一个人操持这个家不容易,他给妈擦眼泪,自己掉泪。他记着有个亲戚的话,苦是人生的一部分,但不能让苦淹没了一生。
他去菜点找小民。他在人群堆里穿梭,专找孩子群所在,拨开无路可走的挡着的小孩,尽量寻找缝隙,挤开缝顺着转,像下饺子锅里勺子不出水,只是推着旋转走,贴着饺子,找着空儿,推着也碰着。有和他一样在找人找地方的人也在动,对上了,让不让,挤一挤过去了;是一个方向,前边开路,就跟着。一些人在看热闹,驻足不动,有的在说话儿,有的是主要人物,就固定了,像沉底扎根似的。在大人堆儿挨堆儿有一个空地,挤进去,看见头聚了一圈,一帮孩子蹲在地上,小明小家在里面,小民撅着屁股,在玩啪叽。这是旋风的中心,没风,上面空。周围的人和声音他们不管不闻,三角的叠烟盒啪叽,窝一下,一摞翘起,“就出这么多了?”小明用手扑撸一下光地上石子沙子,平掌心拍拍,让土硬实,然后把烟盒啪叽放上,手窝隆起,手掌虎口留出风口,“开!”拍掀过去几张。小民两眼瞪着地上的啪叽,看还剩多少,要找茬发火。站在旁边看的小国伸手拉小明,小明问干啥,小国说上我家,小明说上你家干啥,小国说做汽水,小明说不去,拉也不走。小明一是想再赢些,二是装牛,自己不是谁叫就去,给啥都要,自己没“落套”!永和拉小民,小民甩手,不起来,输了正气急。永和硬拽他出来,小民要发作,永和笑脸相迎,把一摞啪叽塞他兜里。小民伸到兜里摸了一下,和缓了神气,“说,啥事?”永和拉他又走了一段距离,跟他说一起“运”菜。“别找我,你去找他们。”“就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