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焕是梅雨季死的,转眼就到了伏天。俗话说,久晴必有久雨,久雨必有久晴。老天爷似乎想让人把雨季发霉的一切物件,都晾晒在火红的太阳下,免得让人埋怨他。
旱地的棉花盖住了田垄,还没有缺水的感觉,那些以前白茫茫一片的水田却干裂出了大口子。生产队里的抽水机日夜不停“啪啪啪”地叫着,但水田里新栽的秧苗却一点也不解渴。人们赤脚走在路上脚板烫得生疼。
白天把人晒得只想钻地缝,夜里还像让人在闷窑里烤一样,老天爷就是要送个太阳不下山的意思。
中午休大歇时,翠英在门前晾晒发霉的被子。隔壁的朱大姐走过来,轻轻悄悄地对翠英说:“翠英,听说住在村子上边有的家里晚上有响动。”
“有什么响动?”翠英不明白。
“就是好像夜里有人敲门,还有的说,好像听到了文焕咳嗽的声音!”朱大姐继续肯定地说。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没有听到?”翠英是听说过死人要回家显魂的,但是她想不通,“如果文焕要显魂,那不应该先回家来吗?”
“因为他是死在外面的啊,他不知道回家的路!”朱大姐解释着,“我也是听人说,不当真的。”接着补了一句,说完就往回走。
到了夜里,翠英又想起了朱大姐说的话,心想是不是自己太累,上床就睡死了,没有感觉到呢?于是就边哄孩子睡觉边留心听听外面,是不是真有什么响动。
夜深人静了,门板还真“咋咋”作响。翠英虽然还不到三十岁,胆儿也不大,但她没感到怕。心想这毕竟是自己的家,文焕是自己的男人,他即使是显魂,难道还会害他的婆娘和孩子吗?于是就大着胆子起床出去看个究竟。她也没有点灯,听老人说死鬼显魂是怕生人、怕亮光的。
翠英巴不得文焕回家来显魂,以前文焕在的时候,没有觉得男人的好处,现在文焕死了才觉得千斤担子压在了自家一个人身上没处说。她就想他回来,拉住他说说,要不然宁愿与他一起去了更好。
翠英走过房门,朝大门看去,大门依然栓得死死的,只是从门缝里透过来一柱明亮的光。她打开门,只见外面的月光像白天一样。她不由侧脸看看大门板,那是文焕死了睡的门板,可是哪怕一点点文焕的气息都没有留存在上面。她想哭却不敢哭,因为孩子睡着了,乡邻睡着了,整个村子都睡着了。
她不停地摩挲着门板,就像以前文焕累了,睡在床上不停地帮他摩挲后背一样。她一边摩挲一边在心里轻轻地呼唤着:“文焕——,文焕——,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就这样狠心,丢下你的婆娘和娃儿——,朱文焕!你怎么不显魂和我说话?”
正在翠英面对门板伤心泣泪的时候,远处好像隐约有嘈杂的人声。她侧耳细听,好像是有人与崔大哥说话。接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
翠英没有听出什么明晰的意思,就准备关门进里屋去,隔壁的朱大姐三步两步就走过来了。
“翠英,你也听到那边说话的声音了。”
“嗯呢。”
“怪可怕的,我叫我们家里的男人去看去了。”
“什么可怕?”
“还不是说文焕显魂的事。”
正说着,朱大姐的男人回来了。走到翠英家门前说:“我去弄明白了,那天文焕被大水冲走了,我们在上游没有找到文焕的尸体,是下游的李家湾的人发现了捞上来的。恰好崔天满那天在李家湾做漆工,一看是文焕,他就放下漆工活路,急急地把文焕的尸体背回村了。”男人停了一下,继续说,“崔天满当时就像背着负伤的人一样,只是急着往村子里跑。这几天不知怎么就老是觉着文焕就跟在他的身边,晚上回家都不敢进屋,更不敢睡觉,只好睡在门前的石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