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透了尘非家,厌憎与尘非家相关的一切。
可最后,事到临头,使出的却依旧是尘非世家教她的东西。
出走百余年,依旧洗不去,她在尘非世家的一十六年。
尘非今宵倚在长枪上,淡淡道:“尘非昨夜,现在很风光吧?”
百年来,她从未主动探听过尘非昨夜的消息,夜聆雪知她心结,自然也不会提。
而今,尘非今宵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见。
“他在镇守幽冥界。”
尘非今宵一时间有些恍惚,纵是相隔两界,时过百年,他们二人,竟然也……走上了尘非子弟的命定轨迹么?
原来这传承早便烙印生根,从不是她妄图离去便能逃离。
她本就是,尘非世家的一员。
尘非今宵喉头微动,吞咽了口唾沫,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许是想问一问娘亲近况的,可偏偏,又不敢,那些酸涩闷燥的情绪,通通成了沉默。
罢了……
大抵是命不久矣总容易让人多愁善感,这一瞬间,尘非今宵竟久违的想起了,她与她那位兄长的寥寥几面。
纵是亲兄妹,她们见过的次数也不多。
她家仆成群,环佩叮当,步履从容娴静;尘非昨夜却总也很匆忙。
他常抱剑,偶尔见到尘非今宵也不过一颔首,便步履匆忙地离去。
那时尘非今宵年岁尚小,对这位胞兄总有些好奇,可她从未与尘非昨夜说上话。
娘亲抱着她轻哄,道:“你兄长,要去做,很厉害很厉害的事。”
“那宵儿也会很厉害吗?”尘非今宵仰头问娘。
娘亲闻言失笑,却道:“会,宵儿也会很厉害很厉害。”
可她忘了,她们都忘了。
她那位血脉至亲,关系却至远至疏离的兄长,大抵,都不记得她姓甚名谁了。
可尘非今宵仍想,她想,百年若烟云,那一年,那一日的负气出走,在如今竟也显得不甚重要了。
她说。
“君道友,若你哪日得见尘非昨夜,烦请代我与他说句话。”
“什么。”君行舟望着这个透支己身结成剑阵,命数已然走到尽头的女子。
她眼中似有一瞬泪光闪烁,最后只轻声道句。
“我不恨他了。”
那时年少太轻狂,总以为百倍刻薄的言语便足以刺痛所有人。
可今朝明了方知,能因着她的折磨而痛苦的,本就是挚爱之人。
母亲没什么错,兄长也没什么错,是时局的错,是世事如此。
百年如梭,她今朝才参得破,以爱为刃,最是伤人。
她伤透了母亲的心。
如今将死,也不愿母亲再为她所痛扰,惟愿胞兄,不为她那一时意气所困,道途坦荡。
“好。”君行舟轻声叹息间,威震凡界百年的萧将军眼角落下最后一滴泪,羽化渺渺。
世间已无仙途,再难登仙,她便是身负大功德,也不过化作一缕云烟散。
君行舟拾起那把钝边的枪与剑,转身离去。
鬼域已封,边城固守,人族希望的火种,终将在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上重燃。
人道无穷尽,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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