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比较早,渭水已经化冻,再过些时日,便可通航了。
作为中晚唐漕运的终点,长安东的渭桥仓规模颇大,不但可以储存粮食,还可以储备盐、布匹、茶叶、毛皮甚至是军械。
这就是一个大型物流集散基地。
曾经其主要职能是保证长安不事生产的官员、武夫、市人、商人、读书人、手工业者、服务业者等各阶层的粮食消耗,现在这类人大为减少,关西的外部环境大大改善,内部生产也有所增强,已经不再需要外部粮食供给了——这其实就是回到了宋以后长安的定位,即作为区域中心城市存在。
粮食运输的减少,自然腾出了大量空间存放其他货物。
邵树德抵达此处时,就了解到大量仓库已经被经营毛布的商人租用。东渭桥以及渭桥仓越来越变得像是一个商业批发市场,而不是漕粮转运枢纽。
“上次阿爷和你讲了农业为天下之本。”邵树德指着渭桥仓周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违建商铺”,说道:“今日要讲一讲商事。”
邵承节紧跟在他后面,虚心受教。
“古来很多人抑商,但自北朝以来,各朝皆不抑商。当然,北朝多世家大族,市面不活跃,也没什么可抑的。”邵树德说道:“但到了前唐则不然。即便是安史之乱前,世家大族所拥有的土地也大大减少。艰难以后,更是少得可怜。土地没了,庄客星散,他们也就剩点底蕴了。”
“在这个时候,财富渐渐向武夫手里转移。而武夫的数量是巨大的,唐宪宗时,全国武夫有九十九万余人。不要小看这种转移,它是有利于商业的。世家大族才几个人?即便纵情享乐,他也消耗不了多少粮食、布匹、毛皮、茶叶。但一百万武夫则不然,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消费群体,他们还爱花钱,毕竟有今天没明天的。”
“这就使得商业蓬勃发展,唐廷榷税收入激增,榷盐、榷茶、榷铁、榷漆等,总收入远远超过户税。可以这么说,唐廷就靠榷税吊着一条命,来给武夫们发赏,驱使他们征战。不然的话,怕是早就玩完了。”
“唐廷也很务实。商人可直接做官,朝野内外也对商人无任何歧视,这与其他朝代是不太一样的。在这里,阿爷要告诉你的是,凡事过犹不及。重视农业是应该的,但也不能歧视商人,至少他们能弄来钱,朝廷可以收钱。”
“钱这种事情,对一国而言,是死生大事。别看阿爷现在修宫殿、修陵墓、修驿道,四处开花,没花太多钱。但再过五十年、一百年你试试?从乱世走过来的人,他的容忍性非常强,朝廷频繁发役,苦一苦他们,他们能忍。但如果是太平年景出生的人,他忍不了,因为他没见识过乱世的可怕,他也想象不出那种可怕的场景,他就知道现在苦了,不高兴。到了那时候,很多事情都要花钱,开支激增。”
“另者,渭水之上你可见到多少碾硙?其实不多了。这些碾硙在前唐时都是达官贵人所有,枯水时甚至禁止百姓取水灌溉农田。大夏初立,渭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碾硙已经消失大半,但五十年、一百年后呢?这只是一个缩影。阿爷想告诉你的是,届时还有很多资源会被达官贵人占据,朝廷要用,就得花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文钱都不用出。”
“一个王朝,发展到一定程度,钱就是绕不开的话题。能不能弄来钱,直接决定了国祚长短。而商人,恰恰是可以大量钱的群体。记住一条,作为天子,你的利益并不是所有时候都与大臣们一致的。”
“朝臣勋贵想的是如何拥有大片土地,让无数庄客为他们劳作,最好是自给自足,回到南北朝那会。因为这样的富贵看样子是最稳固的,只要政治上的靠山不倒,就没有任何风险,比较容易传给子孙后代。而做买卖是有风险的,人天然厌恶风险。到了他们这种规模的家业,如何细水长流稳定获利才是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