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到了苦苦等候的褚大掌柜,周柄之却和她对坐无言,他不说话,褚大掌柜自然也便静静看着他。
最终还是褚大掌柜不忍见周柄之这副失魂落魄样子,轻轻叹了一声,冲侍女吩咐道“先带主簿去更衣吧。”
周柄之这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麻木的摆了摆手,哀莫大于心死,他还在乎那几片菜叶子做什么。
“这是我几个至亲的名字,还请夫人搭救。”周柄之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直接放到了褚大掌柜面前。
褚大掌柜收起信笺,竟是看都没看,便干脆的回道“必不辱命。”
这倒让周柄之非常惊讶,他心如死灰原本对所有事情都没心思管了,只想草草走个过场,连起码的寒暄和恭维都略过了。他万没料到眼前这女人居然这么豪气仗义,连拿捏都没有,一口气就应允了。
周柄之长身而起,一揖及地“有劳夫人,吾拜谢了。”
“无需见外,妾身担当不起,”褚大掌柜拍了拍手,便有侍女闻声进来,双手捧着一个精致锦盒奉到了周柄之面前,
“此乃主簿之物,现在物归原主。”
周柄之哪能不识这是装着自家宝玉的盒子,连连惊呼道“啊!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褚大掌柜却不容他推辞“昔日妾身初来乍到,多承主簿照拂,早就存着报答之心,主簿就成全了妾身小小心愿吧。”
“某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岂当夫人如此大恩?再者夫人为柄之奔走救人,必然也需上下打点,哪有让夫人自己破费的道理?”
“呵呵,”女人淡淡一笑,“乱世里金银如粪土,不值一提。唯有一颗赤心,才是弥足珍贵。妾虽贱籍,却也懂得一些纲常道义,主簿若是再以区区钱财衡量,可是有怠主簿自己的风骨了。”
这番见地真是让周柄之无地自容了,他对眼前这个风尘女子不得不刮目相看。他不禁暗暗思忖,坊间都传褚大掌柜以卖平安符牟取巨利,必是暗中勾结叛贼而为贼筹措军资,甚至极有可能是贼首张浑的骈妇,是张浑所亲自授意!否则区区一个女子,何来这等能耐?其行径和趁人之危敲诈勒索无有区别,奸诈狠毒比之草寇强盗都不如!
但如今看来,流言果然多不可信。
她有这样的器量,连自己这百年世族出身的人都自愧不如,竟会去做那等下作事吗?
对于自己这等落魄无用,且只有区区交情的人,褚大掌柜都如此厚待,何论对待旁人?
既然买平安符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恐怕欠了褚大掌柜人情,受了褚大掌柜恩惠的人,也多如过江之鲫吧!
周柄之不觉朝窗外望去,放眼所见都是排队就食的百姓,不论贫富,不论贵贱,都能在听江义舍里吊上一口性命,这又岂是草寇强盗行径?
菩萨也不过如此!
大晋重镇武昌,在这颠倒秩序的混乱世道,万千百姓居然是靠一个风尘女子在庇护?
念及至此,周柄之几近晕厥!
可她为何要做这种事?
“夫人究竟是何人?”周柄之忽然问道。
什么人能有这等财力?能有这般胸怀?能有如此手段?!
一介商贾?一个姬妾?
滑天下之大稽!
堂堂一县主簿若是还看不出其间蹊跷,那真是枉读书枉入世了。
褚大掌柜只是笑而不语,眼神里却分明在告诉周柄之,你猜的对,我其实并不是我。
“夫人是做大事的人,柄之只是无名小卒,不敢再叨扰了,这便告辞了。此番大恩,永世不忘,但有差遣,必赴汤蹈火”
周柄之方要起誓,忽又想到宋大正在义舍外面等着索命,不禁凄然一笑,“不过恐怕要等来世再报了。”
褚大掌柜却浅笑挽留道“外面乱,主簿不妨暂住几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