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脸上温柔与寒冻皆散。
他无声坐在那里,身形被天光勾勒,莹白一圈,整个人便笼罩其中有如神祗。
君王不就是这世间的神祗么。
高高在坛上,成就一国万民的信仰。
她入宫前的六年,他一直就是这样。不被理解,不做辩白,以神祗之态处理凡俗诸事。都道他温润君子而心思深沉,又道他仁善智绝且爱民如子。
以及弑兄之论。
以及暗慕兄嫂。
凡此种种,皆为符咒,被不同人贴到他身上,他全不在意,或者说学会了忽略——因为他,要做这个国家的神祗。
所以阮雪音才成了他此生意外。
她打破他的不被理解、不做辩白,因她自出现便了解他,永远能接住他的下半句,不动声色解除他的冤屈,又在他一言不发时,知他所想,帮他践行。
这样一个人来到他面前,少时不经事的情窦算什么,星辰山河都不能及。
他早已明白这场情深爱重的根由,所以才无比笃定,让她不必为晚苓介怀。
原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此刻看来,她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了解到替他防患,揭他心魔,在这最应当的时机,将话点破。
以至于他忽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任由种种思绪与筹谋相互攻击,最后归于空茫。
以至于他从神情到心绪,都变得空茫。
这模样,实在与月华台初见那时很像。观之璨璨,实则苍苍。
阮雪音看得难受,过去,伏在他身侧仰头看他。
她从前不太这样动作,觉得有乞怜讨宠之嫌,这会儿却身随心动,因这姿势,意味良多。
“我此来不周山寻你陪你,就是为将所知和盘托出。种种隐瞒,早些时候必要,走到今日,却是都可以说了。”她柔声,摸摸他脸,又握紧他手,
“昨晚就该都说的,但,”
但两人都情难自禁,都想将烦心事暂抛开,实在也不能怪她。
神祗端坐在天光里,真有些要入定的意思,终被她又摸又握地破了功,低头凝眸,
“我又何尝事事同你说。你不因此怪我,我怎好怪你。”
其实不是这个理,他已懂她苦心。但深情最是不能明诉,只能找个歪理给双方台阶。
“我怪你啊。”阮雪音顺阶下,“就因为你瞒我这瞒我那,才让我这样担心,每每行事,连猜带蒙,只怕多此一举或帮了倒忙。”
顾星朗闷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笑,眼里却有了活气,“你是阮雪音,怎会帮倒忙。不是桩桩件件都打在点子上,还帮我寻回了兄长。”
阮雪音看见他瞳中活气,放下心来,“那现在如何,来复盘一遍吧?”
顾星朗摇头,“不必了。咱们去见夏杳袅。”
阮雪音当然是知夏杳袅来历的。
但他不知道啊,不就因自己瞒了和沈疾谈话的大部分内容,才有刚刚“交战”?
“你——”顾星朗已经起身,她还伏在地上。
“不晓得来龙去脉,还看不出她是前几局中唯一仍活着的前辈、看不出此番阮墨兮大计,皆出自她指点么?”他低头看她,不想太快摇尾巴,又舍不得她这样伏着。
腿上那么些伤,山中毕竟凉。
阮雪音深觉在见到夏杳袅之前,至少要将其身世对他说明了,赶忙起来,却因动作太快,牵得伤口痛,一龇牙又坐下去,惹顾星朗伸手。
当然便是蹲下,连扶带抱——主要是抱,双臂环了个整圈将人架起来。
“有伤就坐着,跑来跑去还往地上趴,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阮雪音不愿两人半凝着气氛出发去办事,顺势往他怀里钻,脸颊蹭颈窝,吐气如兰,“真的趴坏了,腿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