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有我四叔的痛苦。他的三哥战死沙场,是被他二哥所连累。可是他的二哥也为保全家族而赴死。他想要怨恨,都不知该怨谁。他至今也无法接受这一切,所以常年待在海外,自我父亲死后,再未踏足临淄一步。”
重玄胜慢慢地说着:“我当然也有我的痛苦。我的痛苦是哪些,你是陪着我走过来的,你是知道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仍然看着飘渺的远处:“我知道这个世上,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只是我今天坐在这里,突然想到,我爷爷他……他也很痛苦。甚至于,他比所有人都更痛苦,他经历的、失去的,比任何人都多。可是他这一生,都没有表现出来。”
“自己在战场上废掉了,他就努力培养儿子成才。天子生隙,他就披甲再上阵。儿子战死,他只是把旗帜举得更高。家势衰落,他只是把腰杆挺得更直。”
“他一生没有软弱过,除了先前那一次……他跟我说,他要死了。”
“但是在那一次,我还是选择了转身。”
“姜望啊,我并不是说,我后悔选择了十四。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法子?”
“从我的父亲,一直到我。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任性,都可以折腾。都可以表达痛苦。因为他老人家还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身后都有一个兜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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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修为已经追上了他。我的叔父,我的四叔,我的兄长,我的父亲,修为全都在他之上。但整个重玄家,却一直是他,在那里遮风挡雨。”
“因为他对家族的在乎,比所有人对家族的在乎都更多。所以一直是他在默默承受那一切。”
姜望想起来,当初在东街口。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疾飞横空,当街怒斥姜梦熊,高声质问齐天子。那场面,确然是难忘。毕生难忘。
重玄胜的声音很平缓:“他一直在这个地方坐着,所以我们竟然觉得,他坐在这里是很应当、很平常的事情。像这张椅子,像这个院子,像这阵阳光一样。”
“直到他走了。”
“直到他走了,那些习以为常的片段,就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你看天上的云,是不是一直这么闲适呢?”
重玄胜闭上了眼睛,好像有些睡意了,喃声道:“原来不是的。”
姜望默默地听着这些。
他知道聪明如重玄胜,并不需要什么建议,只是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可以倾诉的人。
从夏地老山赶到临淄博望侯府,路上还要照顾褚幺,他的确是风尘仆仆。但他此来的意义,并非是大齐武安侯,神临境中强者,而只是,一个朋友。
重玄胜这一生,最好的朋友。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在重玄胜旁边坐了下来。
就这样陪着坐了一个下午,又一整夜。
……
……
八月已是高秋。
黄叶碎落之时,总叫人知世间别情。
老爷子死前遗命,丧事一切从简,故而丧礼办得并不隆重。
没有什么十里缟素,甚至流水席也未办。
只是在博望侯府设了一座奠堂,停灵三日,任人祭拜。三日之后,会由博望侯世孙扶棺送回位于秋阳郡的重玄族地安葬。
再之后,才是重玄胜的袭爵仪式。
这场白事虽然简为,规格却也不低。
首先是定远侯重玄褚良亲自守在外院,充当迎宾。政事堂、兵事堂诸位大人,凡在朝的都来了奠堂拜祭。不在齐地的,也都让人送了花圈挽联。
军神姜梦熊、国相江汝默、前相晏平,都是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