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她流星赶月般冲到乌衣巷时,正好是夕阳西下之时。西方的天空,燃起了一大片似火的红霞,宛如万面红旗在招展,透着一种热烈而悲壮的美。
她刚刚出现在巷口,一名久候在此的麒麟卫,就心急如焚地将她扯进了王导的府邸。刚刚入府门,就撞见了急匆匆往外冲的墨五。他惊愕地望着她衣衫不整满身血迹的样子,眉头拧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匆匆地换了一身麒麟卫的黑底锦纹服,她便在墨五的引领下,朝内院狂奔。
一路上左拐右弯,穿廊过门,仿佛只是一瞬间,也仿佛是过了许久,她终于疾步走进了一间弥漫着浓浓药味的房间,看见了雕花大床上那个瘦弱干瘪的老头。
她第一次看见王导时,还是六年前。那时,他还是一个身材颀长相貌堂堂的智者,忧国忧民,气质如松,有一种老骥伏枥的傲然。可是,现在,这个仿佛淹没在锦被之下的老人,脸颊骨高高凸起,长满褐色斑点的面皮,仿佛是撑罩在骨头架子之上,真正是骨瘦如柴,虚弱到了极点。
她像是穿过梦境一般,轻轻地走过去,抓住了那放在锦被之上的手,“大伯父,大伯父,我是琳琅,王琳琅。”
这只手瘦骨伶仃,软绵绵的,没有任何的力道。可是,它却具有擎苍之力,撑起了东晋半壁江山,将琅琊王氏推向了世家的顶端。
弥留之际的王导,其实一直处于半恍惚半清醒的状态。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冰凉如铁的手,被握在一团烈火里面。这团炙热如同岩浆的火,烫得他手心发热,心底发烫,他不由地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一张略显模糊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大伯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着他,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有雨滴,仿佛从那人眼中滴落,吧嗒吧嗒地滴落到他的手上,烫得他心底里发颤。
他张开嘴,嚅嗫着,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声如蚊蝇,根本就听不清楚。他想抬起自己的手,却发现重愈千斤,根本就动不了。
“七妹,你凑近些,父亲想看看你。”守在一旁的王佑,声音哽咽,心如刀割。
王琳琅立刻把自己完全地送到了老人的眼皮底下。
在那双混浊的眼睛里,生命的火花,时淡时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可是,现在,这双眼睛却努力地慢慢转动着,一点一点地巡视着她的脸,仿佛要把她样子看个清楚明白。
突然,它们不动了,定在某一处,似是有惊愕与悲伤在慢慢地划过。
王琳琅反射性地摸向自己的脸,摸到了一处凸凹不起粗糙不平。原来是她脸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她心下了然,一把扯下这道以假乱真的疤痕,对着床上的老人挤出一抹灿烂之极的笑容,“大伯父,这是假的!假的!”
这般孩童似的做法,这般艳若朝阳的笑容,使得王导的面上,不约跟着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他看了看美得好似清晨露珠一般的侄女,又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儿孙,最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永远的黑暗中,永恒的安眠之中。
------题外话------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这好似是一个永恒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