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绵了一周的恼人春雨总算在今日难得收了。
多日未见的阳光从层层重叠的乌云缝隙中探出了些许霞光,虽然似乎对于晒干连日里已经渗入骨髓的湿意帮助不大,却也让扶苏感到自己仿佛也从云中透过了气。
许是受了晴日的感染,为老国尉送葬的队伍中哀切之感比昨日里在国尉府中所见要少了些。
不但是外围随行之人少有哀容的,就连司马氏本家送葬的族人之间,有说有笑的场景也并不少见。
之所以如此,当然不是因为老国尉不得人心。
昭人豁达的生死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在于王上对老国尉的各项几乎都到了礼制边缘的追封,可谓极尽哀荣。
更重要的是,老国尉亡故之时已经年届八十高龄,除了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中遭到了些许病痛折磨,总体而言在如今已经算得上是罕见的“喜丧”了。
司马错三朝重臣,不但戎马半生,更经历过无数朝堂波谲云诡,非但能得善终,还护住了司马家的人丁兴旺。
再往后看,凭借司马珩深藏不露的才华以及虽稍显莽撞,却获得了白起与扶苏友谊的司马靳两人,司马家肉眼可见的康庄大道至少还可以延续数十年。
为人臣、为人父,司马错几乎均已做到了极致,无论哪一点,都值得扶苏再三揣摩学习。
司马氏的祖坟在咸阳以西北的乾县,从天不亮就出发,如今已近正午也不过只走了半程。
这还是因为王上特地下诏,准许送葬队伍今日可以使用往日里绝不许除了使者与王上之外的人上路的直道。
虽然连日细雨不断,脚下被夯得结结实实的直道之上却坚实得一如往常,免了扶苏在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痛苦。
自发为老国尉送葬的人有很多,直到除了咸阳城很远,道旁还可见不少暂时放下手中农活的百姓默然伫立良久,为老国尉聊表哀思。
送葬的队伍更是蔓延了数里之远,站在队伍的最中间,扶苏前后去看,都看不到队伍的首尾两端。
当然,人数虽多,然而全咸阳真正有资格站在老国尉的身边扶棺而行的,也就只有寥寥数人。
长孙司马靳与学生白起不在,能够位于圈子中的人就更少了。
司马珩作为长子,当然要紧随着棺木前行,此时见扶苏额上见汗,关切道“公子若是有心,可否再为母亲宽宽心?”
要为司马氏宽心,你这个做儿子的为何不去,却偏偏来问我?
扶苏笑着摇头,拒绝了司马珩的好意。
远途劳顿,年逾古稀的老夫人当然不能与他们这些大小伙子一样,一路靠着双脚走到地方,而是坐在辒车之中。
所谓“为母亲宽心”,不过是司马珩眼见不常走远路的扶苏体力略有不支,又不愿直接说出伤害扶苏的自尊,才用上的借口罢了。
虽然自穿越后扶苏就再没如今日这般使唤过双腿,但策马奔袭之事他也做过不下三次了,要说奔波之苦,步行半天而已,未必就有连日御马来得辛苦。
况且老国尉生前对扶苏的百般回护是有目共睹的,扶苏又非无情草木,这最后一段路程也是他聊表寸心的最后机会,怎么都不会选择“作弊”的。
被公子断然拒绝,司马珩当然也没有懊恼,看出了扶苏心意的他只是又向扶苏一礼,便不再多言了。
耳听为虚,这两日亲眼所见,这位长公子确实如父亲所言,少了许多王室子弟的习气,重情重性得不似……
司马珩及时止住了念头,即便只是在心中所想,他也不敢真的念出那一位来。
所思所想都难免会有流露,司马珩生性谨慎,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
在国尉亡故之后,司马家的生存之道自然不会与以往完全相同,但是如今,一切照旧才是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