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并未因屈子突然的诛心质问就乱了方寸。
对他而言,当庭辩论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尤其是在新法推行以来,比今日更为紧张的辩论他也经历过了多次。
而被政敌攻讦出身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过之前所料想的,都是在昭国被人提及他的楚国血统,扶苏从未想过会被楚人攻击他的昭国身份。
毕竟当今早已不是远古氏族时代的母系社会,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扶苏自然是昭人。”
这位左徒莫非是失心疯了吗?这样的问题有何意义,“屈子莫非是齐人不成?”
屈原忽略了扶苏后半句的反讽,只转而劝告楚王,“王上将自身的安全全部寄托于一个昭人,未免有些不智。”
如此一说,倒也有些许道理,扶苏毕竟还是昭国的公子,未必就可以依托。
熊槐犹豫着点了两下脑袋,看的扶苏头痛不已。这位楚王,果如甘茂所说,耳根子还真是软得可恨。
难怪无论前线战事如何,新党两位魁首——黄歇与屈原,总会留一位在寿春城中。
或许就是为了时刻在楚王面前保持存在感,以免郑袖枕边一吹,这位大王便随手一挥,将新党全部成就扫进垃圾堆。
虽然心中痛恨楚王的摇摆不定和多谋少断,扶苏仍是不得不以言语尽量为其宽心,“屈子所言未免颠倒主次了。”
扶苏自然不会因为屈原稍微的一点言语引诱就跳入陷阱。
有一个前提不能忘了昭国邀请楚王武关会盟,是存着好心的,并非有意要挟持楚王。
如果扶苏与屈原在此就保卫楚王的安全进行辩论,反而会给人留有欲盖弥彰之感。
扶苏洒然一笑,“我王诚邀大王共襄盛举,是为了巩固两国盟好,以利东进,因此大王赴昭本就毫无危险可言。扶苏作陪,不过是为了与自家娘舅略叙亲情而已,又何言寄托之语?
“即便退一步讲,能够确保大王安全的,也并非在于旁人,而是仅在大王一身而已。”扶苏再次向着楚王拱手而拜,“大王坐拥中原半壁,麾下带甲之士何止百万?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但这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却并不是我所要说的。
“强如三晋,何曾听闻我王有丝毫与其会盟的心思?其国但有违逆,我王立时便是举兵伐之。如今,故韩归降,魏国称臣,赵国亦是惶惶不安,唯恐引来灭顶之灾。
“何也?是三晋兵势不强吗?是他们国中的智谋之士不够多吗?都不是,而是因为他们与我王的关系不够密切,因此我王从不愿意与他们亲近。
“但昭楚之间的关系便截然不同了。自先昭王时起,昭楚历代王室便没有不通婚友好的,民间也有以‘昭楚之好’来代指两家姻亲故事的。
“旁的不必去说,单是母亲与大王的血脉关系,就是割也割不断的。扶苏来此之前,母亲还心心念念,希望大王能看一眼嬴澍,也就是大王的甥孙。”
老人家都有三个渴望,或者说弱点。
第一是念旧情,越是眼前之人他们越看着生厌,反而是年少之时的伙伴或者亲人更为他们惦念。
第二是爱听阿谀追捧。在身体和头脑都逐渐衰老的情况下,壮年时养成的自尊心却不容他们承认自己的不足,于是便更为需要他人虚伪的夸赞。
第三便是疼爱小辈,越小的越受宠,新出生的最好。
掌握了这三点,劝说老人家便无往而不利了。
因此扶苏先是一顿夸奖楚国的强盛,楚王的伟大,然后话锋一转却不继续提楚王赴会的安危,以避免踏入陷阱。却开始大谈两王之间的姻亲关系,然后利用了母亲与幼子,将年少时的旧情和对小辈的疼爱都利用到。
果然,楚王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回忆与慈爱之色,